母亲每日为她精心准备的饭菜,那强撑着的、若无其事的温柔笑容,偶尔流露出的疲惫与消瘦……所有被她忽略的细节,在此刻汇聚成一把钝重的铁锤。
所以,在她沉溺于自我的痛苦,在她处心积虑地挽回爱情,在她因为黎予的离去而感觉天崩地裂的时候,她的母亲,她唯一的依靠,正独自一人,沉默地、艰难地跋涉在一条通往生命尽头的单行道上。
巨大的荒谬感、自我厌恶和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孤独,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
“假的……都是假的……”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那些如同判决书般的纸张,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你也是假的……妈妈也是假的……全都是……骗我的……”
连续几个日夜,她无法合眼。黎予决绝的背影与母亲病历上冰冷的字句在脑海中疯狂交织。
在一个死寂的凌晨,她走进了浴室,看着镜子里那个苍白空洞的自己。
“结束了,”她对着镜中的幻影,扯出一个扭曲的笑,“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拿出藏起的药片,混着冰冷的自来水,一把一把,决绝地咽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敲门声和柏岚惊恐的呼喊穿透了意识的迷雾:“星语!星语你怎么了?开门!快开门啊!”
然后是身体撞击门板的声音,以及柏岚带着哭腔打电话的叫喊:“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我女儿她……”
再次有模糊感知时,是身体被剧烈地移动,强烈的光线刺着眼皮,耳边是嘈杂而紧迫的人声。
“患者意识丧失!”
“瞳孔对光反射迟钝!”
“快!准备洗胃!建立静脉通道!”
“家属请在外面等!”
她感觉一根粗硬的管子被强行插进喉咙,剧烈的恶心感让她本能地挣扎,却被几双手牢牢按住。
“按住她!别让她动!”
“血压下降!快,升压药!”
冰冷的液体涌入胃部,又混合着药物和胃酸被抽离,反复的折磨中,她听到母亲在外面撕心裂肺的哭喊:“星语!你坚持住!妈妈求你……妈妈不能没有你啊……”
那哭声像一根针,刺破了她麻木的外壳,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
……
当她再次真正恢复意识,首先闻到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耳边是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
“星语……你醒了?”柏岚沙哑而充满惊喜的声音传来,她的手紧紧握着耿星语的手,指尖冰凉,“感觉怎么样?还难不难受?”
耿星语转过头,看着母亲一夜之间花白的鬓角和红肿的双眼,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仿佛想从这张熟悉的脸上,辨认出那些被病痛和悲伤篡改的痕迹。
在身体情况基本稳定后,治疗进入了更深入的阶段。王医生在查房时,提出了系统的检查计划。
“星语,为了更全面地了解你身体内部的状况,我们需要做一些必要的生理指标检查。”
王医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带着解释的意味,“情绪的剧烈波动,不仅仅是心理层面的问题,它往往与大脑内的神经递质、激素水平,甚至是神经电生理活动密切相关。”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耿星语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被动地接受着各项安排。
抽血查激素是在一个清晨,护士在她手臂上系上压脉带,冰凉的酒精棉擦过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瑟缩。
针头刺入静脉时,她看着暗红色的血液汩汩地流入细长的采血管,一管,接着又一管。它们将被送去分析皮质醇、甲状腺激素、性激素……
那些她看不见摸不着,却仿佛在幕后提线,操纵着她喜怒哀乐的无形之手。她盯着那些承载着她生命秘密的管子,感到一种奇异的抽离——
她的痛苦,她的狂喜,她的绝望,最终竟能被量化成试管里这些冰冷的数据吗?
脑电波检查则是在一个安静得只剩下仪器嗡鸣的房间里进行。技术员在她的头皮上精准地贴上一个个冰凉的电极,黏糊糊的导电膏带来不适的触感。
她闭着眼,躺在检查床上,听着指令——“现在,请放松,闭上眼睛……好的,现在请睁开眼睛,平静呼吸……”
她能感觉到细微的电流似乎在捕捉她大脑皮层的活动,那些混乱的思绪、不受控制的情绪风暴、抑郁时的迟滞、躁动时的奔逸,是否也会在这些弯弯曲曲的图谱上,留下如同地震波般剧烈起伏的痕迹?
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病变组织,所有的隐秘都被无情地解析、记录。
这些客观的检查,并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加深了她的异化感。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心情不好”的人,而是一个激素失衡、脑电波异常的病人。
她的痛苦被赋予了冰冷的生理学解释,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