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的女儿,刚满周岁的小囡什么都不懂,只茫然地蜷缩起来。
她被村长的孙子护在怀中。
孙秀才想起,所有破碎的与幸存的冤魂都曾被村长的孙子护在怀中,在被灌入人魔体内后,是那少年燃了自己的仙骨,艰难支起一道脆弱的结界。
像他曾无数次扮演过的那样,保护了这一方村落。
孙秀才想要痛哭,可人魔已经没有泪,他眼底流出的只有血。
“对不起……”他生涩地说。
“对不起……是我太慢了……”
如果再快一点刨开自己的胸腔,或许他们也能活下来。
“对不起……再快一点就好了……如果我再快一点……对不起……对不起……”
他终于彻底崩溃了。
岑风倦握着佩剑的手用力到指尖苍白,他听到孙秀才崩溃的嘶吼,看到魔息在人魔身上沸腾翻涌,一旦孙秀才被心魔控制,他就会彻底沦为理智全无的人魔。
岑风倦终于抬手,挥出了佩剑。
孙秀才的话语突然停顿,他身躯一僵,断线般跌回了床铺。
……
他被打晕过去了。
岑风倦看着孙秀才,人魔不容于天地,活着时天劫缠身,死后也不入轮回,这是天道规则,即使孙秀才是被逼成为人魔也一样。
而且他的理智正在消散,崩溃之下,一炷香的时间心魔就会彻底控制他,到那时,孙秀才会彻底失去神智,成为只剩下杀戮本能的魔头,这恐怕比杀了他更让他绝望。
这方小世界,没有人能救他。
似乎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彻底成魔前死去,然后不入轮回,永受折磨。
可他遇到的是岑风倦。
岑风倦松开了佩剑,也未召出折扇,他就这么空着手走到了孙秀才身边。
“你……”
邬凌带着紧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岑风倦回首,他不知小徒弟究竟认出自己没有,但很清楚地看到,邬凌看向他的眼中带着难掩的担忧。
对他安危的担忧。
岑风倦眉眼柔软了些,露出一丝笑意地安抚道:“没事,放心。”
白皙纤长的指尖点在了孙秀才眉心,丝丝缕缕的魔息在人魔眉心汇聚。
然后,被岑风倦引入自己体内!
岑风倦的面色渐渐苍白,眼神却很平静。
人魔天诛地灭,这是铁律,是这方世界的天道法则,就连他都无法更改。
但他可以让孙秀才不再是人魔。
魔息自指尖向全身蔓延,有妖异的黑色纹路浮现在岑风倦苍白的皮肤之上,为他整个人添了分邪异的美感,但他自己浑然不觉,只操纵着更多的魔息向自己涌来。
魔息试图将他也转化为人魔,可始终不得其法,岑风倦感知着体内魔息的气急败坏,有些无奈地轻轻扯了扯嘴角。
所有见过岑风倦的人都知道,岑天尊是个琉璃美人,美则美矣,却实在是脆弱。
很难想象以他这样的修为,竟会有那样一副破破烂烂的身躯,必须小心温养着,否则五脏六腑中随时会迸发病痛。
没人知道,岑风倦的这身病骨曾真的寸寸碎裂,是他以一身修为勉力拼合,可曾经逆天而行过的代价便是,这身支离的病骨永远不可能痊愈,永远停留在最虚弱的状态。
但如今,这种永远不得摆脱的虚弱状态反而成为岑风倦的武器。
既然已经衰弱到极致,那便不可能更衰弱下去,因此魔息的侵蚀对他反而无效。
他的身体会自发将魔息镇压、排斥,所以他才会将孙秀才的一身魔息都引入自己体内。
只是……
岑风倦垂眼。
只是,真的很疼。
但终究是值得的,孙秀才一身魔息已经被洗净,他从人魔变回了那个瘦弱的书生,只是他胸腔的空洞再也无法恢复,流逝的生命力也覆水难收,他终究还是命不久矣。
孙秀才睁开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竟然又回到了村落,回到那个宁静祥和的,还没有被殿宗门人杀戮过的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