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饿着肚子上课,肚子叽里咕噜响得全班都能听见。你平时不爱穿的衣服也送给她两件,她下个月得代表学校去参加一场竞赛,别穿得太寒酸给学校丢脸,毕竟你们既是朋友又是室友。”老师蜷起食指向上推了推镜框嘱咐樊静。
“我知道了,老师,白芍药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饿肚子,再也不会穿得寒酸。”樊静心情复杂地抱着一摞文件退出老师办公室。
那天以后樊静开始留意观察白芍药这个金水镇女孩,她果然如老师所说一到月底生活就会变得很窘迫,肚子饿得叽里咕噜。樊静想尽各种理由给白芍药喂好吃的东西,那珠干涸的植物在樊静的浇灌之下渐渐枝叶繁茂。
樊静的另外一个观察结果就是白芍药皮肤根本就不黑,她来学校几个月就养得很白,白芍药换上裁剪精良的衣服变得人很耐看,她属于初看时人不惊艳,但是时间久了越看越舒服的类型,樊静甚至莫名起了一种未来不想让白芍药嫁人的心思。
白芍药虽然考到青城师范整整高出录取分数线一百多分,但是寝室四个人一起聊天时依旧能感到她的某些思想停留在上个世纪,金水镇那些腐朽的思想就像调料一样腌进了她的思想,她的身体。
譬如她会默认家里最好的东西留给弟弟是理所应当,因为大的要让着小的,弟弟才是家里排名第一。譬如她会认为母亲从早到晚做家务,父亲整天百无聊赖躺在床上丝毫没有问题,因为女生天生就要比男生多承担一些家务。
那年大一寒假老师问大家想不想考驾照,如果想考他推荐附近三公里处的一家驾校,樊静心想早晚都得考就去驾校办了报名手续,她不想一个人学车就给寒假不打算回家的白芍药也教了学费,后来才得知老师介绍一个人能得到二百块提成。
樊静与白芍药遇到了一位态度十分不友好的教练,那个教练第一堂课录像时态度谦和,教学认真,等一离开安装摄像头的教练车便开始各种敷衍、偷懒、变相索取礼物、每天使用各种侮辱性语言对学员发起攻击。
樊静转头就向驾校投诉教练不认真教学以及对学员侮辱性言语攻击,驾校随后为樊静更换了一名教学认真且态度良好的教练。白芍药却对那个每天侮辱人的教练心存感激,她认为教练的侮辱性语言是一种变相激励,同理她也认为父母因为犯错而严厉责打孩子是天经地义。
樊静后来一个人独自思虑许久才想通这件事情的原委,那个教练的形象活脱脱就是金水镇大部分男性的翻版,白芍药对这种来自异性的粗鲁对待已经习以为常,她生下来身边的金水镇男人便是无一例外,各各如此。
白芍药就如同一只从小被关在笼子里饲养的宠物,它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还有太阳、海洋、树林和天空,金水镇就是那个妄图一生锁住白芍药的罪恶牢笼。
两个人驾照考下来樊静便转而开始对白芍药进行循序渐进的精神浇灌,她和白芍药一起在青城师范大学图书馆里阅读了许多颇具思想性的书籍。
《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令她们更加了解家庭形式演变以及男女婚姻本质,《海蒂性学报告:女人篇》令她们正视女性身体需求以及了解相关行为体验,《第二性》令她们意识到一些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情其实对女性并不公平,以及何为主体,何为它者。
那就是她们彼此灌溉的四年充实大学时光,樊静和白芍药学会了在平淡的生活中提炼快乐,白芍药被她养成一个体重一百零八斤的水灵姑娘,她谈起女性主义头头是道,她在辩论赛上言辞犀利,力挽狂澜,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未能逃脱金水镇女人既定的命运。
樊静回想起白芍药遗体两鬓的斑斑白发唏嘘不已,她不知道了解那些知识,那些思想究竟是帮助了白芍药,还是害了白芍药。即便她学习到那么多的知识,那么多的思想依旧无法改变自身命运,清醒着沦落最为痛苦,如同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人生被肢解,白芍药的人生远比其他金水镇的女人更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