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的人在那头狠狠吞下一口什么,咽下去了,也换了个稍稍缓和的口吻,“我已经派车子去接你了。喝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喝都喝了,阿篱,答应我,先回去,好么?”
宗墀从前说过最让她心软的话:我一年有一半的时间见不到你,还有一半的时间又不知道花多少个小时在飞去见你的路上。阿篱,你但凡试过一次飞行十二小时向上,落地也许只能待一个晚上,返程又是无边无际的十二个小时,你就会懂我心里的空。
可是他们吵起架来,又是叫人心力交瘁的地步。她想到同事间常说的那句,人甚至不能共情上一秒的自己。是的,上一秒的她,还在心软地朝自己委婉暗示,比起天长地久,明明怨偶与遗忘更可怖。她怕怨着怨着大家就彻底回不了头了,更怕妈妈对爸爸那样的遗忘,人是活着的,心是跳动着的,活人是永远不能铭记死亡的。
死亡,贺东篱一闪而过的惊慌,终究,她怕了,她不再与他对峙,在电话里,在跨国的时差里。她怕那个人又不管不顾地跑回来,重演一些在他们眼里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他出点事,他的母亲再高高在上地指责她那句:你也许并不爱他。
于是,早已泪眼婆娑的人,朝电话那头,或许从他们重逢那一刻她就该狠狠抛舍开的,“宗墀,我的酒量只有你知道。这么多年,别无例外。知道为什么嘛,因为别人都没有你无赖!可我偏只有在你这个无赖面前才敢松懈心防多喝几杯苦得他妈倒胃口的酒。还有个事,你念叨我很多年了,我也一起告诉你,当年在篮球馆,你觉得我傻,落下的星冰乐已经离开自己视线了还要回头拿着喝,对,在你这种有钱少爷眼里一杯星冰乐算个屁,还值得回头拿,那是你请我喝的,且在你视线里,我觉得算不上离开自己视线,仅此而已。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接下来要郑重通知你的:宗墀,我们已经结束了,你忙完你的收购请你立马离开我的城市,你还是男人的话,就请继续履行你父亲对你的禁止令。”
说完,贺东篱就把手机扔还给邹衍。
邹衍还没捡起来,贺东篱失魂落魄地又把手机夺回头,再朝那头几乎发号施令般地,“你不要再闹那套即刻回国的戏码来吓唬谁了,这回我身边有见证人。你再出点什么事,我会很无情地跟你父母撇清干系,宗墀,我说到做到。”
那头满不在乎甚至匪气冲天道:“那我马上凌晨飞香港的航班就不能回了,嗯?因为你一句话,我回就是闹了。贺东篱,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还是男人的话,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是了,就不是了,谁能把我怎么样!”
贺东篱熟悉的那个人又回来了——
十五岁的宗墀,暑假里和林教瑜他们从马场出来散心,在观光街上碰上了贺东篱一个人在小桥流水边采风实则是她知道了妈妈要再嫁了,她难受沮丧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手里素描的一幅,大概碰到好心人了,对方问她三十块卖不卖。贺东篱踟蹰之后,还是答应了,拿到钱,收拾画板准备换地方待着。
小桥上的宗墀碰上原先私立学校的老仇家,林教瑜怂恿着宗墀有仇当场报,他站在桥上,只手搭在石狮子的脑袋上,由着两方挑衅着动手,不远处的保安跑过来呵斥,贺东篱被看热闹的人撞了下肩膀,她弯腰捡画板再抬起头的时候,宗墀已然从桥上下来了,他身后的林教瑜一下子把对面一男生扣着脖子撂河里去了。
宗墀回头看了看,笑得倨傲又漠不关己,等他拨开交织的人群来到贺东篱跟前的时候,保安已经把他当主凶般地盯上且嚷着他不准走。宗墀拉上贺东篱的手腕就跑了。那天,天出奇得好,湛蓝的幕布上,满是浮云,朵朵蓬松且低垂,贺东篱素描时,甚至想好了她作文的素材,修辞时大概要这么写:管云彩的神仙大概喝醉了,或者被孙悟空放了瞌睡虫,总之,云朵小妖怪们都跑出来了。
而地上的两个人一路狂奔出观光街,最后熟路归途地跑回了他们学校隔壁的寺庙里去了。几百年的古树下,贺东篱因为剧烈奔跑鼻子流了好多血,她狠狠骂了宗墀,简直是个惹祸精,但哭着哭着也朝他倾诉她心里的别扭、难受。那晚回去,宗墀在q上问她现在人在哪里,他有补给包给她。贺东篱不懂,但也在他约定的时间下楼看到了他。他给了她一瓶牛奶和一盒巧克力,冷淡且孤傲地声称,算是她失血的buff。她怎么也不知道,就是因为她的一番话,宗墀才改变了主意留在了国内,父母诧异也没用,他说他是通知、决定;
十七岁的宗墀,又一次因为贺东篱去游泳馆找他,安慰也好送别也罢,或者就是他这些年耿耿于怀地觉着她是故意去的,勾引报复拿他泄愤,总之,他再一次推迟了他父母原先对他的计划;
三十岁的他,贺东篱已然无计可施,她用她最凉薄的话来驱赶他,然而她太了解这个亲密无间过七年的人了,他可以缠着她请他吃一碗六块钱的面打死不提还钱的事,也可以为她一口气租年租几百万的公馆花园洋房直到她博士毕业;他可以听喻晓寒念叨他半天不作声,也可以老爹在电话那头才叨叨一句,他就满口不耐烦地呵斥老头,少废话吧,结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