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手驻足,呼一口气,难得紧张起来,一改往日那股阴沉沉的劲儿,提高音量:“我最后再提醒一遍,封建迷信、什么神鬼,你们爱看的玄幻不能讲,暴力色情我就不说了。还有涉及民族、宗教的,会导致你被扣分,体制批判也不能碰,不用我多说,这是踩线的。最后,在上一届有师兄犯的错误,猎奇、病态心理,什么抑郁症啊,这些精神上的问题不能写。还有魔幻主义也不能用。开学第一天我就讲了,什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弄完了发现是场梦,这种土套路不要用。”
纪颂点头,“知道啦老师。”
戏导其实就是把昨天表演考试的部分内容重来一遍,纪颂一回生二回熟,最后一次踏上统考考场,反倒没有多紧张了。
最后一项故事创作考了150分钟,纪颂检查完逻辑和错字,终于交了卷。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等试卷上洋洋洒洒的字全部写完,纪颂松开笔,指腹一揩,才发现掌心和笔杆上全是汗。
他记得那天的心情很难形容。
是打了一场胜仗,又或是结束了某次盛大的庆典。
他一个人收拾好笔,裹紧身上黑色的羽绒服,快步走出考场……
走廊上来来去去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没有林含声,没有况野,没有孟檀,甚至没有云朵——仿佛自己刚结束高二某次全区诊断考试,与集星度过的240多天完全不存在。
一阵冷风穿过衣领,纪颂抬眼望见二楼考场边的银杏树,枝柯僵硬,渐渐凋零,金黄、米黄的叶片交错而生。
由夏到冬,由绿变黄,也有叶片仍敢于面对风的吹拂。
纪颂仿佛看到一个青涩的男生,穿着短袖,单手高举起相机,站定脚步,正在走廊上拍另一个人。
抬起下巴,纪颂将拉链拉至顶端,默念了句“暂时解放”,瞬间为自己换了个心情,手扶着栏杆往楼下小跑而去,在等候区意外看见手捧鲜花的纪仪龄。
喉头瞬间堵塞,纪颂眨了眨眼,这时候才有了全省艺术统考已经落幕的真实感,是否圆满?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初夏时做的那个决定没有错。
他加快脚步跑过去:“妈!”
纪仪龄送上拥抱,再从梁牧手里拎的保温袋内拿出热气腾腾的一袋花卷,还有才买的虾堡。
接下来还有校考考试。
虽然一个周的时间足以喘口气,但纪仪龄问过了明跃,明跃给的建议依旧是保持饮食,不要破戒,不然脸上长痘留印,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消。
“虾堡没那么油,你们班主任推荐的,”纪仪龄笑起来,“想吃哪个?”
“花卷吧。”纪颂一口咬住,腮帮子鼓起来一小包。
纪仪龄递过来纪颂考试前交的手机,说:“你们老师要去安排车子等下送你们回学校,就把你手机给我啦。”
忘了关机,屏幕还是锁定状态。
纪颂突然忘了嘴里的花卷什么味道,手上动作停滞一瞬。
“你这手机壁纸是……”纪仪龄毫无察觉地搓搓手,怕问题问到了青春期孩子的雷区上,斟酌用词,“小赵啊?”
纪颂心跳几乎没了半拍,但反应很快,“嗯,妈,这张照片我拿了奖呢!是我人生中拿的第一个摄影奖,很值得纪念的。”
纪仪龄和梁牧正在他身前走着,父母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缝隙,刚好能装下他一个人,挡不住的风也刚好吹上他的脸。
“你要先回家?”纪仪龄诧异,“你不跟着你们学校的车回去啦?”
“对,我要收拾之后校考备考需要换洗的衣物和行李。”纪颂说得含糊,“家里还有几台相机的sd卡要取,笔记本电脑我也得带上,我要做作品集。”
“哦——”纪仪龄回头,笑意漫至眼底,“把你从小到大拍的那些,挑几张好看的,都给老师看看。”
纪颂乖巧点头,“好啊!”
小时候没什么本事,拍风景不懂构图,常常是噼里啪啦乱拍一气,废了不少胶卷不说,模特还都是小猫小狗,还有是自己的小肉手按住一只小鸭子拍的,根本不会拍人。
在他那时作为小孩子的世界里,人都长得差不多,只有男女老少、爸爸妈妈,不懂谁好看、谁丑。
“作品集?那得花费不少时间,”梁牧双手插兜往前走,“你文化课复习到什么进度了?过完年回学校还能跟得上?”
纪颂小跑几步跟上他爸,为自己争取机会:“能跟得上。”
等脸都笑僵了,花卷也吃完了,纪颂一口咬上虾堡,接过梁牧递来的冰可乐,低头喝了一口。
冰块融化的水没了力气,从杯壁倏地滑落——
水珠砸上纪颂紧握的手机,屏幕瞬间亮起来。
纪颂平定心神,这才在上车的仓促间垂眸看了一眼。
壁纸上的少年身姿笔挺,轮廓卓绝,身后盛开满满几垄蓝花楹,正半侧着身往镜头远远望来,像是有很久很久没再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