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甫越发觉得自己今日鬼迷心窍,他见苏珏还在昏睡着,小心翼翼地为其掖好被脚,然后慌慌张张地起身离开。
在他走后,苏珏的睫毛在雨声中轻颤。
他其实一直都是醒着。
所以李安甫不会知道,此刻柳府地窖里,刑部侍郎正带人清点柳绅通敌的信笺;更不会知道,他方才那滴落在苏珏颈间的泪,正灼烧出一片滚烫。
“呵呵,太子殿下,你大抵是魔怔了……”
“而陛下,你这是何苦……”
循着李安甫离开的方向,苏珏不由得一声叹息,这许多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陛下用心良苦,只是……
他莫名觉得难受。
……
是夜,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李明月的朱笔悬在半空。
龙案上摆着苏珏病中手书的《陈情表》,字迹虚浮处晕开团团墨渍,倒像是江南驿站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血书。
烛火爆出灯花,像是在提醒着他的决断。
≈ot;传旨。≈ot;
李明月的声音惊得值夜宦官打翻灯台,≈ot;御史中丞柳绅勾结北戎,着三司会审。≈ot;
随着一道旨意从宫城中传出,又是一场翻天覆地。
暴雨冲刷着朱雀大街的石板,禁军铁甲撞破柳府的大门。
眼见是功败垂成,柳绅知道他们的谋划前功尽弃。
世家与寒门,从来都不属于同一战线。
究竟谁才是朝廷的中流砥柱,那就要看天子的心意。
柳绅到底出身世家,即便是要锒铛入狱,却还是捧着官帽走向囚车。
囚车驶过昏冷的大街,柳绅忽见苏府方向升起一盏天灯,昏黄光晕里依稀辨得≈ot;天下寒士≈ot;四字。
他猛地呕出口鲜血,这才惊觉那盏天灯竟是用他侄儿的策论糊的。
杀人诛心至此,他们败给这位平阳侯,实在是意料之中。
料理完柳绅一事,朝堂上越发清明,大力推行的科举也逐渐走向平稳。
等李安甫再次踏入苏府已是暮春。
许太医说先生余毒未清需静养,他却瞧见那人披着狐裘在梅树下摆棋局。
残雪混着落梅坠在琉璃棋盘上,苏珏执黑子的手顿了顿:≈ot;太子殿下可知,为何陛下独留柳氏幼子性命?≈ot;
李安甫盯着他衣襟间若隐若现的皮肤,忽然想起那日唇上转瞬即逝的温软。
棋枰≈ot;啪≈ot;地落定一子,惊起几只寒鸦。
≈ot;柳家十岁稚童今日入宫,成了小皇子的伴读。≈ot;
苏珏摩挲着棋子,檐角冰棱折射的冷光划过他的眉眼,≈ot;其实这局棋,陛下早在三年前便布下了。≈ot;
风卷着落花扑进回廊,李安甫突然打了个寒颤。
原来,这便是帝王心术。
分割线
又是一年除夕,长安城中早没了硝烟与惶恐。
朱雀大街的积雪被千万盏灯笼映成珊瑚色,卖饴糖的老汉揭开木屉,腾起的热气裹着麦芽甜香钻进绣户珠帘。
胭脂铺前的小娘子们踮脚争看西域幻术,西域商人手中的火焰玫瑰忽然化作金箔雨,落在巡城卫新换的玄甲上叮当作响。
≈ot;各位看官且细瞧——≈ot;
四海楼的说书人敲响醒木,惊得檐下冰棱簌簌坠落,≈ot;去岁春闱放榜那日,苏相爷那盏&039;天下寒士&039;的天灯,正悬在咱们头顶这片云头上!≈ot;
满堂喝彩声里,跑堂端着金乳酥穿过人群,忽见二楼雅间珠帘轻晃,露出半截绣着忍冬纹的雪青衣袖。
另一边,护城河畔的柳枝缠满红绸,放河灯的少女们偷眼瞧着对岸修禊的士子。
忽然有人指着水面惊呼——漂浮的莲花灯丛中,竟混着一盏六角宫灯,明黄绢面上墨迹淋漓写着《均田令》残章。
蹲在桥头卖艾窝窝的婆子眯起眼,认出撑灯的青衣仆役,分明是今春在苏府后巷见过的刑部录事。
当更鼓声穿过漫天孔明灯时,巡防营的年轻校尉勒住缰绳。
他怀中揣着妹妹塞的椒柏酒,望着西市方向升起的七彩焰火,心中一片希冀满足。
待到春风掠过家家户户新贴的桃符,定会将≈ot;海晏河清≈ot;这四个字吹进万家灯火。
崇德殿的鎏金蟠龙烛台淌着红泪,将李明月手中的夜光杯映成血色。
十二扇紫檀屏风上,李书珩曾经亲绘的《岁寒三友图》在酒气中微微发颤,
≈ot;这坛酒埋在冀州时,王兄说要等安甫大婚再启。≈ot;
李明月忽然轻笑,指腹摩挲着杯沿缺角,≈ot;如今倒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