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而导致雇主不满,那么他们就会干脆地在工坊或是马厩、庭院里席地而卧,而不是浪费几个铜币在床铺和唤醒人的身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亚戴尔始终心绪不宁,在黎明尚未到来之前,他无法对着晨光祈祷,但他也不想再一次进入睡梦之中,牧师走到床前,双膝跪下,开始回忆自己之前的一言一行——是否傲慢?是否懈怠?是否懒惰?是否贪婪?是否懦弱?是否过于躁进?是否心有旁骛?这样的自问是每个罗萨达牧师的功课,在被放逐出白塔之前,这份功课就像是林间的流水,带走了心灵上的浮尘却无法擦去斑驳的苔藓,至于现在,它们更像是锐利雪亮的刀锋,将亚戴尔的胸膛打开,让他仔细观看内心的每一部分,擦拭掉所有会让他为之羞愧的污秽。
他是受命来到高地诺曼的——但是,亚戴尔并不确定克瑞玛尔的命令是不是只是为了让他躲避开格瑞纳达王都中旋转的愈发疯狂的漩涡,事实上,他一直有种感觉,格瑞纳达人正在用自己和他人的血与肉搭建着一条通往绝望深渊的道路,他们或许没有意识到,或许有,正因为如此,他们越来越无所忌惮,甚至到了放纵的地步,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奴隶死亡,或是祭品,或是猎物,或是无所谓的损耗,之前屈服于格瑞纳达的国家,国民被掠夺,资产被搜刮,就连大公和国王的冠冕都未必能够得以保留,只有焦黑空寂的大地与其为伴,也许过了几十年后,人类将会重新出现在那个地方,但那时候,他们将会是一个新的国家,之前的王室与爵爷们,只有在残破的陶器和零星的钱币上才能一窥端倪。
相对的,格瑞纳达在如同一只贪婪的巨兽那样吞噬者其他国家的生机时,它本身也臃肿肥壮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任何人看着它,都会怀疑它会因为无限制的摄取而在下一刻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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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亚戴尔思想中的轮廓,格瑞纳达的王都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原先的王都是狭长形的,从低处向高处攀爬,最高点就是红龙的王庭,而近侧,如同荆棘那样环绕着王都的就是红龙们的居所,不过现在只有两只红龙的巢穴还会时不时地爆裂出火焰和黑烟,那是一对双生的红龙兄弟,在这个位面上,现存的成年红龙,除了它们之外大概就只有格瑞第了。但它们最近很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这并不符合红龙的本性,也许是它们也已经敏锐地感觉到最后时刻即将到来吧。
在王都的外围,就像之前描述过的那样,已经成为了一个新的外城区,若说王都犹如龙的狭长瞳孔,那么聚集起来的低矮房屋与帐篷就像是浑圆的眼珠,它们将王都包裹了起来,严严实实地。
“人类……”埃戴尔那说。
他一如既往地喜欢抢夺他的弟子,也是此地主人的房间,这个房间实质上并不适合人类的居住,在那么高的地方,原本就足够狂暴的海风尖啸着穿过对称的窗口时,简直就像是刀剑那样地锐利,又像是锤子和巨斧那样沉重,即便关闭了小窗,冰冷厚重的石砖与寒冷的高空也会随时带走房间里的温度,只是无论是埃戴尔那,还是克瑞玛尔,都不会在意低温带来的危害——埃戴尔那无论外表伪装的再完美,他也是一个半神巫妖,可能只有半截骨头的那种,他残余的躯体内灌注着最为纯粹的负能量;而克瑞玛尔呢,身体里涌动的却是最为纯粹的正能量,而正能量可以为他带来无穷无尽的热量与生命。
说来还真是有点讽刺,是不是?
围绕着这个小小的房间走上一周,你可以从十六面小窗里看到辽阔无垠的海洋,灰黑的礁石,砂砾,还有格瑞纳达的王都以及大部分的克瑞法。
七年之后,克瑞法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城市,除了克瑞玛尔的扈从以及骑士之外,一些嗅觉灵敏的商人也争相拥挤到了克瑞法,当然,想要得到克瑞玛尔的庇护,代价必然是高昂的,但王都之中紧绷的气氛让龙裔们也随之暴躁狂乱起来,普通的人类商人一点也不想尝试幸运之神是否每天都在朝着自己微笑——还有让他们有些不满的是,克瑞玛尔殿下的奴隶也和他们一样蜷缩在克瑞法而不是邻近的荒地里,即便相对于骑士与商人,奴隶们只住在就像是果实那样悬浮在海面,用缆绳牵系着的珊瑚小屋里,但和他们一样,也能够享受清凉的海风与温暖的阳光,而且据说,这些奴隶每天都要消耗掉惊人的食物和清水。
因为克瑞法的工程已经结束了,克瑞玛尔已经达到了三万之数的奴隶被无数危险的视线觊觎着,但如果不是必需,暂时没有人想要成为克瑞玛尔的敌人——只是他们都知道,总有一天,即便是克瑞玛尔,也必须做出让步——亚戴尔在离开之前一直忧心忡忡的也是因为这个,奴隶们中有人憎恨克瑞玛尔,因为他同样是毁灭了他们国家与家庭的邪恶之辈,但也有些人同样抱有感激之心,后一种人都是之后几年克瑞玛尔设法从奴隶商人手中截留的,他们的话让前一种人沉默了下来——世间的绝望是永无止境的,在苦涩的海水环绕着自己的时候,哪怕是一滴半点的淡水也会让人觉得甘甜无比。
“唔,”埃戴尔那说,“看来你的小牧师未必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