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总算扒拉出一点稀薄的印象:“我想起来了,有一年春天宫中办赏花宴, 内侍们提前整理花圃, 只留下开得最好的花, 把那些品相不好的都连根拔了。”
裴如凇其实听程玄完整地讲过事情始末, 但闻禅的眼泪一滴一滴连绵地落在膝头,她却恍若未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便体贴地没有插话,站在旁边默默听着。
“当时有个在旁边打扫的内侍, 偷偷藏了几枝不要的花在怀里,被管事的看见了, 就把他拎出来打骂。我那时应该是刚好在园子里闲逛吧,听见声音过去看热闹,结果看那内侍被打得很惨, 有点可怜他, 就随便找了个什么借口把他要走了。”
“你个扫地杂役倒装起怜香惜玉来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这条贱命留着也是祸害……还敢躲, 我让你偷东西!我让你眼皮子浅!”
倒在地上的年轻内侍抱头蜷身,衣服上全是泥土,臂弯里还紧紧夹着一支花苞。管事的踹完犹嫌不解气, 又把他的手指踩在脚下狠狠地碾。其余洒扫宫人都低着头缩在旁边, 不想在这时候触霉头, 种花的内侍们则抱着手嬉笑看热闹,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花丛外忽然响起了细碎的环佩叮当之声。
都是在宫里侍奉多年的奴婢, 一听这响就知道是贵人来了,所有人马上停手屏息。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探出头,大眼睛一转,好奇道:“你们做什么呢?”
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一队侍女,还有个尚宫服色的女官陪在她身边。这里没人会不认得帝后的掌上明珠,众人马上躬身,齐声道:“参见公主。”
只有被打的内侍一时爬不起来,伏在地上喘粗气,管事内监忙赶上前,柔声细语地道:“回禀公主,奴婢们正为明日宴会整理花园,这里不干净,公主小心,别弄脏了您的衣裳。”
闻禅给了他个白眼,指着那内侍道:“你过来,他们为什么打你?”
那小内侍顾不得一头一身的土,连滚带爬地扑腾过来,跪伏在她面前,声如蚊蚋:“回殿下,奴婢……奴婢捡了几朵花……”
闻禅望向花圃边上乱糟糟的花枝,又低头看了看他手里快蔫了的花苞:“你捡它们干什么?”
内侍讷讷地答道:“奴婢想回去种起来……”
闻禅:“能养活吗?”
内侍被她问住了,犹豫了半天:“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活下来……”
“我想在院里种点漂亮的、白色的花,大红大紫看腻了。”闻禅对旁边的女官道,“狄尚宫,跟母后提一句,以后让他来给我养花吧。”
狄敏微笑着答应:“遵命。”
等公主走远了,那内侍还怔怔地跪在地上。管事内监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想踹他又不敢动脚,最后阴阳怪气地一甩袖子:“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给他个高枝也飞不远,哼,走着瞧!”
当天下午,这名内侍就被洗刷干净送进了柔福宫,楚皇后听说这是公主点名要的人,亲自把人叫到面前过目:“叫什么名字?”
那内侍洗完脸仿佛变了个人,白白净净,面容秀气,像棵青葱无害的植物:“回皇后娘娘,奴婢名叫小六。”
闻禅立刻在旁边撇嘴:“什么破名?改了。”
楚皇后看过内侍省送来的记档,知道这内侍是因家道衰落才被送入宫中为奴,便问道:“你本名叫什么?”
小六答道:“奴婢本名程铉,”他略微踌躇,又小声补充道:“是‘黄耳金铉’之铉。”
《易经》鼎卦云:“黄耳金铉,利贞。”能取这个字,可见他不是一般家世,家人对他的期望也不一般。但程铉既已入宫为奴,再用这个字就不合适了。
楚皇后还在犹豫,闻禅看看她又看看小六,笑道:“我觉得原名好听,比小五小六强,就是你那个‘铉’字有点生僻,换成玄妙的玄,如何?”
程铉年幼时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后来遭逢骤变,一朝跌入尘埃。他生性内敛安静,不善逢迎,唯一的爱好是侍弄花草,为此在宫中饱受冷眼欺凌。他每天苦苦地捱着日子,心里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再回到过去,更别提恢复旧日姓名,可公主就像从天而降的礼物,一句话就成全了他此生的奢望。
程铉眼含热泪,重重地一头磕了下去:“但凭殿下吩咐!”
初见与告别,隔着漫漫年岁,他都是这样匍匐在公主脚下,像那些被抛弃在园圃外的花枝,用尽了全部力气,还是没有让她看到盛放的结局。
闻禅低头,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掌心里。
和宫殿里疯癫绝望的大哭大闹截然不同,她哭得极其安静,只有肩头在轻轻颤抖,可裴如凇觉得整间屋子都被她的伤心淹没了。
等了一会儿,他决定做个识趣的人,把空间留给公主。正打算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时,闻禅却已经收住了情绪,擦干眼泪,冷静地问他:“裴侍郎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我住在这里,会不会给你招来麻烦?”
裴如凇眼里掠过一丝欣慰之意:“殿下不愧清修多年,心性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