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想不通,怎么会这样呢?
她原来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认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郑晨好毛骨悚然,又不由得庆幸起来。
哦,没有她,就是我。
幸好有她。
……可她逃了。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就要留在这里忍受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一切?
她怕,她太怕了。
郑昊辰的脾气越来越坏,经常逃学逃课不知道去哪里玩,把作业丢给她写,连爸妈给的饭钱都拿走大半。
可她不敢跟爸妈说。
她真怕,爸妈突然反应过来。
是,郑林妹走了,可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一个货真价实的、逃不走的亲生女儿。
她就是下一个郑林妹吗?
她时而战栗,想起那天阁楼上给郑林妹送饭时看到的一切。
伤口,灰白的青紫的鲜红的乌黑的。
她打了个冷战,把目光投向弟弟。
郑昊辰兴奋地大喊着动画片里的招式名称,和人交换着干脆面卡牌,大喊大叫,像个滑稽的小丑。
这个家……只能有一个孩子过得好。
妈妈已经不去工作了,他们从少年班兴趣课退学。爸爸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时不时就要跑医院。
昨天晚上,老师给爸爸打电话告状,她记忆中第一次,爸爸对郑昊辰发了脾气。
“你要气死我呀!小学你就考37分!我辛辛苦苦供你长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郑岳军脸上还带着淤青和红肿,表情一夸张,就忍不住嘶一声,和戏曲里怒目结舌的丑角多么像。
“你让让!别挡着……”
粗旷的中年男人被儿子脸上的厌烦镇住了,他扬起手——
啪!
郑昊辰一掌挥开了他,发出清脆的声响。
“烦死了!”
老不死的。
她听见郑昊辰轻轻嘟囔。
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声响亮的关门声,像一记耳光甩在无力的男人脸上。
寂静之后,郑晨好轻轻地放下筷子,她茫然,然后听见父亲飘忽不定的声音:“你去把碗洗了吧。”
……
郑昊辰没有了,她就是唯一的孩子。
这个家只养的起一个孩子。
……
嘟——
校车来了。
几个男生拎起沾满尘土的书包插队,向前冲时撞了一下郑晨好的肩膀。
她突然惊颤,震惊于自己刚刚的想法,随后就是更深的愤恨。
如果不是郑林妹逃了,一切都不会这样。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
璩贵千打了个喷嚏,惹得傅谐立刻停了教学课程,紧张地问长问短。
“是不是感冒了?”
“昨晚有没有踢被子?”
“有哪里不舒服?”
在他动员全家积极备战感冒之前,璩贵千及时找回声音:“没有!”
傅谐停住,观察她三秒,确认没有任何症状且面色如常,才坐回原地,嘴上还是说着:“待会儿让厨师做一道润肺的梨汤,加百合和莲子炖炖,给你当下午茶。”
璩贵千点头,左瞟右瞟,瞒下了昨晚睡前忘盖被子的事情。
傅谐给她倒了杯温水,继续弹起刚刚的入门曲目。璩贵千已经学完了《致爱丽丝》,新手教材翻到下一页,研究起了《天空之城》。
教这首曲子前,傅谐特意带她去影音室看完了电影。
废墟中的花园,长满青苔的机器人,一朵小花的守护。
影片的后半段,在爸爸的臂弯里,璩贵千开始哭泣,又是默默无声的。
但直到傅谐递上纸巾,她才讶然发觉自己脸上的泪水。
也不是伤心,只是怅惘。
繁盛后又衰落,花开总有花败,一代一代,轮回从不停止。
那是她不想理解的事物。
为什么要分离?为什么有阴差阳错?为什么不能只有纯然的喜悦和快乐呢?
阴晴圆缺,若美好总有终结,在享受当下的快乐时,她要如何不去担心往后终会到来的分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