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她的密函。这是藏在秘制腊羊腿中的密件,隔油隔水的纸裹了七八层,足见其重要。依旧是父亲惯常的字体,没有冗长的絮叨,只是简明说了一个理:长孙家只要一日在陇西,她在后宫便能稳固一日。封爵自然好,但为了锦上添花的事,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长孙妃阅完,将书信就着窗前的烛火焚尽,上好的白棉绡纸迅速化作一团团飞舞的灰烬,在她眼前散尽,更映得她安静的脸色凝重似沉木。父亲历经数朝变更,他的担忧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一面是柴荣的名正言顺,一面是父亲的谨慎稳妥,一向干脆果断的长孙妃此时却犹豫难决。君意难测,后宫女子费尽心思揣测着君王的好恶,对错也不过影响一时恩宠盛衰;而到了前朝,臣子们对君王意图的判断,则往往关系着满门的祸福生死。君上与臣下,再是相得相宜,撕去外衣,里面只不过是猜疑和算计。究竟还有没有半分情意呢?长孙妃心头微微一颤,她想起白日里柴荣的盛怒与温情,君王的冷峻与夫君的温柔交错出现在同一张脸上,让她有些炫目迷茫。极静的夜,西窗下那对青鸾起舞的烛火依旧灿灿而明,她的侧影映在箪纹窗纸上,成了一道孤独清晰的轮廓。
直近天明,长孙妃才下定决心,动笔写给父亲的书函。一封将贴着金字符,有朝廷的驿站送出,大约四五日可到陇西,她在里面以皇贵妃的身份,晓以大义,力劝父亲入京受封。词藻华丽,语意动人。但她知道,这封不过是官样文章,父亲看了,自然也会有官样的对应方法。重要的是通过暗道出去的这封密函。提笔前,她又生了些迟疑,左手不经滑落到腹部,两个多月的身孕,她的腹部依旧平坦柔软,却突突地给予了她强大的力量。“父亲若封魏国公,这个孩子便有了宫中最高贵的身份,前途无量。绝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她咬咬牙,落笔则言简意赅,“儿乞父进京相助,消弭猜忌,掌控权柄,则后世无患无忧。”写完后,又在前后加了特殊的密文,封在蜡丸里。才唤了秋燕进来,缝进新年赏赐的白狐裘领里,做上标记,便由内侍捧了出去。这份密函大约要八日后可达父亲手里,知晓了她的态度后,父亲才会重新上奏,再到开封,便是半月之后了。长孙妃对着光洁明亮的铜镜,一面用梨花细粉小心地遮盖住因熬夜而出现在眼下的乌青,一面暗暗盘算,这段时间,便要无聊虚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