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应拱沉默半刻,赞叹道:“好一个事在人?为!”
自?己?厌倦了?京中明?争暗斗,挂念于一手培育出?的咸水稻种,上疏自?请外放来此,从小小县官从头做起,为的就是能让当地?百姓吃上本地?米粮,改变而今山多田少不足耕,人?多粮少不足吃的境况。
多少人?说他荒废前程,白白做工,而今看来,那些个高官清流,还不及眼前的年轻汉子更懂自?己?的志向。
何谓民心。
民心在此。
在皇廷之中挥斥方遒,或许是许多士人?穷尽一生?的梦想,但于他应拱而言,不及行走田间地?头,多育出?一捧饱满稻穗的欢喜。
而允许水上人?参与垦荒种稻,也是外放前他写?了?无数封奏折,自?今上的御笔下求来的新策。
九越一县,沿海沿江的水户何止千万,陆上人?视他们为粗蛮之辈,上位者更担心他们扁舟入水,四处飘荡,散则为民,聚则为寇,根本难以管束。
故而历朝历代皆沿用过往条例,令水上人?重税加身,代代贱籍。
但在应拱看来,这等管教人?的法子也到了?应时而变的时候。
今朝国富兵强,江山稳固,不如趁此机会,逐步凭借咸水稻种,将荒僻的沙地?滩涂转回咸水农田,令水上人?无需靠捕鱼为业,安心于一地?专事农桑生?产,消隐患于无形。
假若他们积极性不高也不怕,只消挑那第一批里田种得好的予以嘉奖,允其改贱籍为良籍,如此只需几年,九越全县便可焕然一新。
事实上,新策甫一推出?,确实响应者寥寥,唯独眼前这个来自?乡下村澳的汉子是个例外。
此前他还正发愁嘉奖一事,担心“矬子”都凑不齐,哪还能从里面拔出?“将军”。
现在总算有了?些希望。
只是改籍这一条,尚且不能大肆宣扬,以免有人?借机浑水摸鱼,钻些空子,徒惹事端,到时令他给人?参一本,把这好好的新策又给弄没?了?,岂不真成?了?白忙一场。
他思绪万千,看向钟洺的目光愈多几分赞赏,的还将此事直接交给分管粮司税赋的县丞,让其领人去户房办田契文书。
钟洺拜别县令,又跟着县丞一路去户房,只觉得一路上躬身踏腰的,后背脖子都疼了?,民对官只有做小伏低一条路,实在是令人?不快。
不过这些个郁气在拿到自?家田契时,俱都一扫而空!
户房书吏抱着一大本鱼鳞图册,给他指看分派的荒田具体所在。
“大人?有令,分田时秉着就近的原则,总不好让你们背井离乡地?垦荒。你是清浦乡白水澳人?,这处滩涂你该是熟的,就在清浦乡西头,河口那处,当地?俗称作‘千倾沙’。”
钟洺俯身看那鱼鳞图,颔首道:“草民确晓得此地?,我们澳里人?去河口打水,日日经过此地?。”
“千倾沙”之所以得此名,钟洺也是听村澳里老人?讲的,说那处原也都是水,后来经年累月涨潮退潮,沙子越堆越实,几代后不知何故竟变成?了?一片平地?。
离海远的地?方,涨潮也淹不到,已是粗沙石头地?,离海近的地?方则是涨潮后浅浅淹一层的滩涂。
因面积广阔,哪怕清楚定然不够千倾,也往大了?说,说着说着就传开了?。
多年来,那边一直是海上与河上两拨水上人?的分界处,除了?偶有人?撑船去赶海打触,并无水上人?聚集定居,或许正因如此,才成?了?开垦水田的首选处。
“千倾沙”离白水澳大概半时辰海程,不算很远,而且离着河口近,还方便打水吃用?。
这土地?定下,却还有几桩要紧事,钟洺思忖几番,决定直接询问。
“请问官爷,我等若去开垦荒地?,少不得要在田地?旁安顿下来,寻个住处,平日里以出?海打鱼为生?,住在船上自?没?什么,可这耕地?犁田,总不能靠人?力,还得靠牲口,船上却是养不得牛和骡子。”
要是五亩地?就罢了?,五十亩,把他原地?变成?牲口都摆弄不完。
书吏忙着理鱼鳞册,闻言抬头道:“你这汉子怪是心急,我们大人?一心为民,连地?都分给你们水上人?了?,别的还能忘了?不成??你就是不问,一会儿也是要与你说的。”
钟洺遂告了?声歉,静待对方忙完。
好在那书吏没?多耍什么威风,把鱼鳞册放回原处后就回来,自?己?吃口茶润罢喉,方道:“依我朝田法,这地?你买去了?,那地?皮就是你家的,只一点,耕地?之上不许盖屋,纵是那山村农户,也是这等规定,不过虑及尔等水上人?特殊,大人?特地?开恩,允你们在‘千倾沙’内搭盖屋宇。”
钟洺心中狠狠一跳,尽量冷静道:“蚝壳房也能盖么?”
书吏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在海边,不搭蚝壳房,难道搭茅草屋?”
钟洺不禁再试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