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水阁里挂的那幅《瑞鹤图》我瞧着很是喜欢,舅舅若是不介意,可以一起送进宫来,让朕品鉴品鉴。”
何荣一个踉跄差点没绊倒在门坎上。
待国舅走后,沈应才幽幽叹息一声。
“你这是何必。”
霍祁假装没听见,拿起桌上的《山猫吃了修竹还落下好大一块墨痕图》问沈应。
“好看吗?我让人裱起来,挂在你的寝殿里。”
沈应看了那惨不忍睹的画一眼,对霍祁这异于常人的审美再度表示无语。
“挂你寝殿里去吧。”
沈应白了霍祁一眼,随手帮霍祁归整好他刚才扔到桌上的毛笔,忽然开口问道。
“陛下可知道那位死去的举子的姓名?”
沈应眼中流露出惋惜的神情,是在为那举子惋惜。
他却还不知道死去的那位举子正是他的好友梁彬。
若是他知道,这惋惜是否会变作悲痛?
霍祁心怀恶意地想将梁彬的名字脱口而出,那两个字几乎已经到了他的喉咙口。
但是看到站在他面前可以算得上引颈受戮的沈应,霍祁心头又浮现了几丝不忍。
眼前的沈应引起太多他旧时的情感。
他甚至已经忘记沈应抚琴时的模样。
但是今日在书艺局中,看到那缥缈若仙人的探花郎,霍祁又记起了。
那从云头落到霍祁面前的,鲜活生动的、好似从来没有在霍祁的生活中存在过的沈应。
此时就站在霍祁眼前。
霍祁喉头动了动,他回答沈应:“我亦不知。今因我之祸害那考生怨愤而死,这是我犯下的罪过。”
听到他的话,沈应的眸光有些氤氲。他走到霍祁身边,抬手握住了霍祁的手掌。
“这并非你一人的罪过,亦是我的罪过。”
沈应的眼神坚定,似在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霍祁,我会陪你一起扛下它。”
霍祁差点相信他。
第17章 戏弄
夏日恹恹,沈应着人放了张凉榻在院中的榆树下乘凉。
院中栀子花开得正好,整个院子里荡开宜人的幽香,沈应合眸躺在榻上听着蝉声鸣鸣。
树影斑驳地落在他身上,沈应迷迷糊糊地陷在一场又一场大梦中。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外头传来嘈杂的声响。
是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有个人压低声音让仆从别吵醒沈应。
沈应隐约知道那人是谁,却又一时记不起是谁。他没睁眼,那人蹑手蹑脚坐到凉榻边沿。
沈应感觉到一道高大的身影罩住了他。
隐秘的夏日,有人在榆树的树荫遮挡下,俯身用嘴唇在他的脸颊轻轻一点。
猛火自脸颊烧到沈应心尖。
他皱着眉头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耳畔传来那人不怀好意的、低沉的笑。
沈应半是不忿、半是羞恼地睁开双眸。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这样随意轻薄百姓,怪不得御史要参你荒唐。”
他靠在凉枕上,斜睨坐在他身旁的霍祁。
霍祁的脸被树荫遮挡,沈应看不真切。
他只看到那人探手到自己颊边轻轻一划。
“怪哉,我还当你是不会出汗的神仙,没成想原来也同我一样,是凡俗人一个。”
那人轻笑。
沈应看到他手上的汗滴,才发现自己身上汗湿黏稠。
夏日的苦果忽然全部涌现。
沈应想要去握那人的手,伸出手却只抓到斑驳的树影。
再抬眼凉榻上已经只剩下他一人。
院中的栀子迅速枯萎,榆树变得更加粗壮。院中仆从来来往往,脸上变得越发肃穆。
沈应独自坐在凉榻上向四周望去。
好像只过了一瞬,又好像已经过了许多年。
他从梦中惊醒。
看到书艺居挂着的竹帘,沈应才想起自己还在宫中。
他抬手揉了揉因趴在桌上睡觉而僵硬酸痛的肩颈,琢磨起刚才的梦来。
他隐约记得好像梦见霍祁亲了他,摸着脖上的汗湿黏稠,沈应心道难不成是做春梦了。
只是梦里的怅然若失,让沈应梦醒后仍心有余悸。
他抬手捶了捶昏涨的脑袋,撑着书桌站起身来,正想要唤人来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却听到外头传来洒扫宫人的窃窃私语。
“听说贡院门口撞死的那个举子是沈大人的好友。”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听说好像叫梁彬什么的,是浙江来的举子。”
“唉骤然间失去一位朋友,沈大人定十分伤心。”
“谁说不是呢,所以陛下都不准我们在沈大人面前提起此事。”
沈应猛然推开窗户,说话的那两个洒扫宫人就大咧咧地拿着笤帚站在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