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并无太多的车辆和行人,于是她的悲伤便迅速地在一片萧索的寂静中扩散开来。
她忍着从腰间传来的隐痛,向那个影子最后消失的方向喊道:“孔安,我知道你回来了。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我好想见你。”
她的声音很微弱,虽说是用尽了心力的“喊”,但发出的音量却与常人的低声耳语没什么两样。所以,也并没有路人对她投来什么异样的眼光。直到下一刻,她开始站立不稳,皱着眉缓缓蹲下身来,用愈发软弱无力的手指按住腰间逐渐撕裂般疼痛的骨骼,她用另一只手支着地,艰难地想要再站起来,却再度被由腰侧迅速蔓延至全身的疼痛禁锢得喘不过气来,连眼睛也开始变得模糊。终于,在午后太阳直射的时分,她昏倒在这个繁华消逝处的冷清路口。
澧兰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隐现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说:“当你以为自己足够冷漠的时候,总能发现,还有很多人比你更冷漠。”
那天,孔安躲在十字路口另一侧的隐秘矮墙外,久久地注视着昏倒在马路上的纯熙,迟迟没有上前一步。
他不想出现,他想,这个时候,总会有路人上前查看、出手帮忙。可是,没有。他等了足足十分钟,一个也没有。
在零星有车辆驶过、行人走过的十字路口,只有几个等待红灯的汽车车主缓缓摇下车窗往道旁那个昏迷的女子处看一眼,然后便迎着绿灯继续他的旅程。
偶尔有几个骑着电动车或自行车的中年人在红灯前的人行道边缘停下,往脚下看了一眼,犹豫了片刻,便拖着车子往另一个方向站了站,离这个不知名的昏迷女子远一些。
然后就是一些走到十字路口的步行者,他们有的推搡着挤在一处,有的上前看了一眼又立刻回归了那推搡着自发结成小群体,指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昏迷女子低声议论,交换着彼此的猜测和想法。也有一批热衷于网络视频的行人用手机镜头记录下这一有望成为当日新闻爆点的一幕,期待着今日自己的视频浏览量能因这一及时记录的热点而获得更加可观的数据。
于是,纯熙就这样躺在太阳直射的街头,干枯稀疏的长发铺洒在灼烫的柏油马路上,与白色的人行横道线一同被周遭的世界抛弃,没有人再从这里经过,没有人会把除了目光以外的任何东西投放在她身上。她紧闭的双眼不再因为这明亮激烈的日光而感到灼痛,除了黑暗,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在零星的行人散去后,孔安终于肯走近她。可惜这时的她已看不见他。
七个月后,孔安的手再度覆上纯熙的身体,感受着她干燥的皮肤与太阳交灼的温度,三分熟悉,七分陌生。这七分的陌生里,还包含了她消瘦得看得见骨头的身体和微弱得几近消失的呼吸,她苍白暗淡的脸上已经毫无生机。
在孔安抱起她的那一刻,心陡然沉了一下,她变得很轻,轻到让孔安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抱起了她。车祸受伤以后,孔安的手和臂力早已不复从前,连单击琴键都会觉得疼痛没有力气。而今天,当他抱起纯熙的时候,竟有一种出乎意料的轻松,这种轻松令他产生了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
哪怕这种恐惧本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孔安把纯熙送到就近的医院时,急诊室的医生为她简单查看了一番,然后吩咐护士把她送到另一座大楼。
医生熟练的操作表明纯熙已是这里的常客。
孔安并不打算跟过去,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医生叫住了他,问道:“你是她的家属吗?”
“不是。”孔安背对着他说。
“那你是……”
“一个路人。”孔安说。
医生迟疑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奇怪,大抵是他冷漠的声音和层层包裹、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外表与这份热心助人的路人义举不符,忍不住又道:“你真的不认识她吗?”
孔安低下头去,看着方才她遗留在自己衣袖间的长发,缓缓转过身去,道:“我是她的朋友。”
医生终于得到了一个相对合理的答案,他说:“你最好还是联系一下她的家属吧,她的情况不太好。”
孔安垂下眼帘,听见一旁的小护士对医生说:“她之前不是说她没有家属吗?”
医生没有回答,他一直都觉得这个答案不够合理。
孔安在急诊室医生的介绍下见到了纯熙的主治医生,那个鬓角泛白的中年男人对他说:“这么多天了,你是第一个送她来医院的人。”他问他:“你认识她吗?她真的没有家属或朋友吗?”
孔安说:“没有。”这答案含混不清,不知是指他不认识她,还是她确实没有家属,也没有朋友。
那医生叹了口气说:“不管是远亲还是近邻,就算是朋友,总得有一个吧。她这样下去不行的。”
孔安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问道:“她得了什么病?”
“骨癌晚期。”
从下午到第二天黎明到来的前夕,夜幕展露倦意,东方初初泛白,曙光将至未至的时候,纯熙才悠悠转醒。
在此